《金瓶梅》里不可描述的内容可能只是在写实
明初至明中叶,出现了一批兼具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的小说精品。其中又以《三国演义》《水浒传》《西游记》《金瓶梅》“四大奇书”成就最高,标志着我国古代长篇小说的全面成熟。施耐庵(约1296年-约1370年),江苏人,生在元末明初,曾短暂入仕元朝,又加入张士诚麾下,均失望而返,著《水浒》。罗贯中(约1330年-约1400年),山西人太原人,施耐庵的门徒,代表作为《三国演义》。吴承恩(约1504-约1582年),少有才气,但科考不顺,写成《西游记》映射世事。兰陵笑笑生,《金瓶梅》的署名作者,生平不祥,应是山东人。
明弘治十七年(1504),吴承恩出生在江苏淮安的一个亦商亦儒的普通家庭。父亲吴锐,生性木讷,厚道老实,“日日读古人书”,被邻里讥笑为傻子。
吴承恩小时候走到街市上,也会被人指着说是“痴人家儿”。年幼的吴承恩觉得很委屈,回到家后,又哭又闹,不吃不喝。父亲知道后,只是笑着说了一句:“儿翁诚痴,儿免为痴翁儿乎?”
其实,吴承恩非但不是“痴儿”,反而自幼聪颖,堪称神童。他的朋友陈文烛说:“(吴承恩)生有异质,甫周岁未行时,从壁间以粉土为画,无不肖物。”
当时,有个邻居家的老人让他画鹅,刚满周岁的吴承恩却画了一只高翔的天鹅,令老吃一惊,连连夸赞其“不师而能”。他的晚辈吴国荣则称,吴承恩在幼年时便以善作文章书法而闻名于江淮一带,登门寻文求字的人络绎不绝。
天资颖慧的吴承恩年纪轻轻便考中秀才,后又进入淮安的龙溪书院深造。龙溪书院本是淫祠,淮安知府葛木上任后,将其捣毁,翻造成书院,用来教育士子,使淮安一时文教蔚兴。吴承恩入读书院后,很受葛木器重。葛木去世后,吴承恩在祭文中写道:
承恩,淮海之竖儒也,迂疏漫浪,不比数于时人,而公顾辱知之;泥途困穷,笑骂沓至,而公之信仆,甚于仆之自信也。(《祭巵山先生文》)
葛木对吴承恩有知遇之恩。凭吴承恩的才学,加之良师指点,不日考取举人、进士,按理也只是时间问题。但命运偏偏开了玩笑,考上秀才后的吴承恩,科举之路异常艰难。嘉靖十年(1531),吴承恩与朋友一起参加乡试,好友沈坤、李春芳等皆中举,而他自己却名落孙山。
第二年春天,吴承恩的父亲去世。在祭文中,除了缅怀先父的德音容仪外,吴承恩还以惶恐的心情,表达了自己没能及时考取功名,以至父亲“终身未尝入州府”而自责:
乌乎!孤小子承恩不惠于天,天降严罚,乃夺予父。然又荡游不学问,不自奋庸,使予父奄然殁于布衣。天乎?痛何言哉!天乎,痛何言哉!乌乎!有父生不能养,今没矣!(《先府宾墓志铭》)
父亲的去世,更加坚定了吴承恩考取功名、光耀门楣的决心。嘉靖十三年(1534)秋,精心准备后的吴承恩,满怀期待到南京应试,不幸再次落第而归。次年,恩师葛木去世。吴承恩得此噩耗,“神悸心惑,惊怛号顿,五内震摧”。
短短几年,父亲、老师接连去世,对吴承恩来说,无疑是巨大的打击。更令他沮丧的是,两位至亲生前都没看到自己登科及第,内心之歉疚,不言而喻。由于史料缺乏,我们不清楚吴承恩一生参加了多少乡试,但可以肯定的是,他从未中举。
吴承恩多才多艺,声名在外,“凡一时金石碑版,嘏祝赠送之词,多出其手”(《山阳志遗》),却一直没有相应的“名分”。嘉靖二十年(1541),吴承恩的好友沈坤状元及第,他作诗以贺;六年后,另一位好友李春芳也中状元,他再次写诗祝贺。曾经一起应试的同伴们纷纷出人头地,而自己仍然困顿场屋,难免会生失落、不平之感。许多年后,他在诗中写道:
眼看昔日好友一个个高飞成了凤凰,而自己还在“卑飞”,被寻常的“乌鸦”嘲笑,吴承恩很受刺激。不过,牢骚发过后,他也会写诗解嘲:
吴承恩一生功名蹭蹬,受困于科举,但并不妨碍他关心社稷,为黎民百姓发声。他的家乡淮安,本是繁华之地,但由于官府无止境的压榨剥削,地主豪绅的土地兼并,加上灾害频繁,民生逐渐凋敝。吴承恩在《开府介毛公德政颂》中分析道:
“维此江淮,夙称乐土,田郡膏腴,望于畿辅。嗟哉近岁,爱敝爱凋。……曰民有赋,矧敢不供;负欠逃亡,缘彼困穷。……曰兵有饷,实济民防;征调多歧,民乃被殃。……曰邮有传,奸极牛毛;横索豪侵,四境告劳……奥惟马政,军国攸先;欺隐因循,伤民病官。”
吴承恩指出,田赋、兵饷、邮传、马政是造成江淮地区民生惨淡的主要原因,这样的见解,不但中肯,而且犀利。对于当时的社会风气,吴承恩更是毫不留情地指出:
夫不独观诸近世之习乎? 是故匍匐拜下,仰而陈词,心悸貌严,瞬间万虑,吾见臣子之于太上也,而今施之长官矣;曲而跽,俯而趋,应声如霆,一语一偻,吾见士卒之于军帅也,而今行之缙绅矣,笑语相媚,妒异党同,避忌逢迎,恩爱汝,吾见婢妾之于闺门也,而今闻之丈夫矣;手谈眼语,诪张万端,蝇营鼠窥,射利如蜮,吾见驵侩之于市井也,而今布之学校矣。(《贺学博未斋陶师膺奖序》)
对当时人心浇浮、世风日下的描述惟妙惟肖,可谓入木三分。吴承恩将这些思想,以浪漫主义的笔法道出,是为《二郎搜山图歌》:
“……少年都美清源公,指挥部从扬灵风。星飞电掣各奉命,搜罗要使山林空。名鹰搏拏犬腾啮,大剑长刀莹霜雪。猴老难延欲断魂,狐娘空洒娇啼血。……民灾翻出衣冠中,不为猿鹤为沙虫。坐观宋室用五鬼,不见虞廷诛四凶。……”
作者极写二郎神斩妖除魔的飒爽英姿,读来大快人心。他认为,魑魅魍魉之所以横行,是因为统治者用人不善,让“五鬼”“四凶”当道。而当下民灾泛滥,罪魁祸首正是那些“衣冠中人”,也就是标榜仁义道德的封建统治阶级。已经是非常深刻的见地了。
吴承恩用这种想象奇谲的形式寄寓情志,跟自己的性格爱好有关。他在《禹鼎志序》中回忆说,自己小时候就很喜欢听奇闻异事,念书的时候,经常偷买野言稗史,怕先生斥责没收,就躲到没人的地方看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这种兴趣不但没有减弱,反而越来越强。此外,他自评“迂疏漫浪”,素有狂狷之气:
他自比嵇康,认为天下鄙俗之人难以领会自己的广陵曲,宁愿将其奏给鱼鸟听,可见其孤高自负。这种清高桀骜的性格,在仕途官场上,很容易招致麻烦。但用之于文学艺术,就是锦上添花了。大约过了而立之年,吴承恩开始酝酿一部小说,将古今中外之奇谈,三教九流之异事裁剪点染、融会贯通,以托出自己胸中之丘壑来。这便是《西游记》的端由。
《西游记》的题材来源十分驳杂,原型来自于玄奘辩机的《大唐西域记》和慧立、彦悰的《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》。其主要情节虽然是佛教故事,却也包含了诸多儒道元素。
大约宋代以后,儒、释、道就从相互排斥转变为相互包容的关系,到明代基本确立了“三教合一”的格局,《西游记》也体现了这一倾向。譬如孙悟空的师傅须菩提祖师,其号似佛(须菩提是如来十大之一),启发悟空的方法,也有禅宗意味。但他给樵夫所讲的《黄庭》,又是道家经典;其环境,也更像道士。总之,这是一个亦道亦释的人物。第四十七回,孙悟空劝车迟国国王:“也敬僧,也敬道,也养育人材,我保你江山永固”,说得更为明显。
当然,总体上说,《西游记》是崇佛抑道的,这也有现实原因。嘉靖皇帝为求长生,沉迷修道,排斥佛教,逼僧还俗;大兴土木,广建雷坛,耗银无数,惹得人民怨声载道。吴承恩便借用神话故事,对道教进行了嘲讽和批判,只要道士一出现,就没什么好事。
《西游记》的批判性不止于此。吴承恩笔下,从地下阎罗,到天庭玉帝,乃至西行路上的诸多国王,无一不是昏庸无能乃至残忍的。
比丘国国王听信道士谗言,把小孩子搜罗来养在鹅笼里,等待挖心掏肝作药引。而八十一难中相继登场的妖魔鬼怪,正代表了社会上横行霸道的恶势力。
红孩儿霸据一方,带着小妖儿们为非作歹,拆土地庙宇,扒山神衣裳,动不动向他们勒索“常例钱”,最终的结局却是被观音收了去,成了所谓正果。无疑是官府豪绅们盘剥平民,却得不到惩处的生动写照。
面对世间污浊,吴承恩虚构出了一只嫉恶如仇、充满叛逆精神的石猴,在他的火眼金睛下,三界种种丑相原形毕露。
孙悟空凭一根如意金箍棒,令天帝鬼怪闻风丧胆,可却始终为头上一顶紧箍所缚,最后被封“斗战胜佛”,成了“编内人员”,大有弃明投暗之感。此中的无奈,耐人寻味。
此书最早以抄本的形式在文人之中传阅,但都不全,而且没有保存下来。万历丁巳年间(1617)刻本《金瓶梅词话》开卷即是“欣欣子”所作序:
“窃谓兰陵笑笑生作《金瓶梅传》,寄意于时俗,盖有谓也……吾友笑笑生为此,爰罄平日所蕴者,著斯传,凡一百回。”
“兰陵”是郡望,“笑笑生”是作者,可能是“欣欣子”的朋友。或许“笑笑生”“欣欣子”本为一人,也未可知。而紧接此序的是“廿公”所作跋:
明沈德符在《万历野获编》中说,《金瓶梅》是“嘉靖间大名士手笔”,跟“一巨公”意思差不多。“笑笑生”也好,“大名士”也罢,这部奇书的作者到底是谁呢?连时人也讲不清楚,后世更是众说纷纭。
目前,被置于候选作者名单上的,已多达六十余人。其中影响较大的有王世贞说、贾三近说、屠隆说、李开先说、徐渭说、汤显祖说、冯梦龙说、李贽说等等,不乏名家巨士。至于说法,更是天花乱坠,真伪难辨。
明清两代,《金瓶梅》乃王世贞所作,几成定论。清初宋起凤所著《稗说》云:“世知《四部稿》为弇州先生平生著作,而不知《金瓶梅》亦先生中年笔也。”此后,顾公燮《消夏闲记摘抄》和佚名的《寒花庵随笔》记载了这样一个传说:奸臣严世蕃得知王世贞之父王忬藏有《清明上河图》,强加勒索,王忬不舍真迹,就找名手临摹了张赝品献上。
不料,假画被大学者唐顺之识破,严世蕃大为光火,将王忬杀害。王世贞为报杀父之仇,花三年时间写成《金瓶梅》,叫人拿到街市吆喝,说是“天下第一奇书”。爱书如命的唐顺之听闻,赶忙上前翻阅。他不知道,王世贞早就侦知他有用手指沾沫翻书的习惯,提前在纸角黏上了毒药。唐顺之看完,十分叹赏,刚想问价,却发现卖书的不见了。自己很快便毒发暴毙。
到了近代,此说却为鲁迅、郑振铎等人所质疑,后又经明史专家吴晗的周密考证,“王世贞说”已很难站稳脚跟。不过,其他猜测也都难以服众,或勉强自圆自说,已属难得。
如今,这则“金学”界的哥德猜想仍在继续。在没有确凿充分的证据出现之前,学者们仍将《金瓶梅》的著作权归于“兰陵笑笑生”。至于其真实面貌究竟如何,虽然历史上没有直接描述,仍可从书中窥探一二。
作者描写宫廷冬至朝仪致辞时,却出现了正旦朝仪的文字,这是常识性错误;写皇帝郊祭一段文字,几乎照搬《宣和遗事》。由此可见,作者应是不谙上层社会和官场礼制,很可能是某下层文人。
又如,从书中所用方言俗语来看,作者应当生活在山东一带。更确切地说,“兰陵笑笑生”中的“兰陵”,很可能就是指山东兰陵镇(今属临沂)。
像“老鼠尾巴生疮儿,有脓也不多”(第一回)、“你在旁戳舌儿怎的”(第二十八回) 、“面色蜡查黄了”(第六十一回)、“煎汤吃下去,登时满肚里生疼”(第八十五回)等等,都是标准的鲁南土话。
再如,作者对戏文曲令十分熟悉。今存《金瓶梅》大致有三个版本系统:词话本(万历年间《金瓶梅词话》)、绣像本(崇祯年间《新镌绣像批评金瓶梅》)、张评本(《张竹坡批评金瓶梅第一奇书》),以词话本最早。
“词话”是一种民间艺术,有说有唱,有韵有散。词话本《金瓶梅》有诗一百七十余首,小令、小曲共一百一十二首,赞赋八十三首,回末韵文六十四首,有些甚至跟主题并无关系,作者也照收不误,宛若“大杂烩”。
《金瓶梅词话》中的说唱艺术痕迹十分明显,许多地方出现了“以唱代说”的情况。譬如第二十回,西门庆唱《满庭芳》骂李虔婆;第五十九回,李瓶儿哭官哥,唱的是《山坡羊》;第八十二回,潘金莲与陈经济,唱《河西六娘子》等等。至于书中多处出现的滑稽戏谑之语,也是受话本艺术影响的结果。第九十回武师李贵表演时,有这样一段出场白:
“我做教师世罕有,江湖远近扬名久。……少林棍,只好打田鸡;董家拳,只好吓小狗。撞对头不敢喊一声,没人处专会夸大口……小人自来生得馋,寅时吃酒直到酉。牙齿疼,把来锉一锉;肚子胀,将来扭一扭。充饥吃了三斗米饭,点心吃了一大缸酒……”
这段夸张幽默的“自报家门”,是活跃书场气氛的重要手段,效用类似戏曲中的丑角。在后起版本的小说中,上述文字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删改,并把书名中“词话”二字去掉,但仍能看出说唱艺术的遗留。
将种种线索汇合起来,我们大致可以说,《金瓶梅》的作者既不是什么,也不是什么名流,而是生活在山东兰陵地区的一位教坊说唱艺人,很可能还是一个落魄文人。他广泛接触下层人民和民间艺术,与自身见闻相结合,成就了这本俗中见雅、浅中见深的奇书。清代著名的小说评点家张竹坡说得好:
“作小说者,概不留名,以其各有寓意……且传闻之说,大都穿凿,不可深信。……作《金瓶梅》者,必曾于患难情仇,人情世故,一一经历过。入世最深,方能为众脚色摹神也。”(《金瓶梅读法》)
15、16世纪的中国,是一个经济、社会、思想、文化都发生急剧变动的时期。自王阳明提出心学以来,以“存天理,灭人欲”为核心的程朱理学受到很大冲击,人性和个性开始从压抑中逐渐解放出来。与此同时,家庭手工业的发展使传统自然经济发生变化,而商业资本的活跃又加强了手工业者对商人的依赖。
这位自称“异端”的思想家,不仅斥程朱理学为“假道学”,更直接否定了儒家的正统地位。在经济上,他承认个人私欲:“私者,人之心也,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”“穿衣吃饭,即是人伦物理”。由此龙国际平台,“好货好色”“多积金玉”“多买田宅”都成了自然现象,而商人致富也应被肯定。
西门庆顺应了这种时代潮流:他原本只有一家生药铺,临终前交代后事,托出的财产却有缎子铺、绒线铺、绸绒铺、印子铺、生药铺,外加自己和妻妾住宅等等,资产惊人,其间不过五六年时间而已,可以说得上是“商业精英”了。
问题在于,这些钱财,大多来之不义。为了敛财,西门庆放高利贷、偷税漏税、构陷无所不做,就连娶妻纳妾,也成了西门庆积累资本的手段之一。有了官职以后,他更是大受私贿、枉法贪赃,毫无顾忌。
对于明中叶的丑相,笑笑生在书中作了深刻揭露。我们知道,《金瓶梅》是从《水浒传》中取出“武松杀嫂”一支而成的另一部皇皇巨著。
《水浒传》中,潘金莲和西门庆的奸情败露后,武松先杀嫂,再杀奸夫,随后到阳谷县县衙自首。因案情重大,武松被押至东平府审判,府尹陈文昭看他是个重义之人,便从轻发落,判刺配孟州。
可在《金瓶梅》中,武松得知哥哥为奸夫淫妇所害后,先去县衙报官,那知县、县丞、主簿、典史都跟西门庆有首尾,案件难以问理。另一面,早有皂吏给西门庆通风报信,西门庆用银两将官府买通,武松再上告时,被一顿呵斥。
武松怎能咽下这口恶气?当下便要找西门庆寻仇,不料误杀了李皂吏,被拿去官府。西门庆又给知县送去金银酒器、五十两银子,请求将武松判死。后来,案件移交到东平府尹陈文昭手中,陈文昭了解原委后,念其是个烈汉,欲轻判。
这事又被报到西门庆耳中,但陈文昭是清官,不好打点。西门庆便借关系,疏通了内阁蔡太师,给陈文昭下了一道密书,免提西门庆、潘金莲,将武松刺配二千里充军。
这一情节经过改编,已不再是痛快淋漓的复仇故事,而成了一幅权钱交易、藏污纳垢的活画像。很显然,这种改编就是源自血淋淋的生活现实。
西门庆完全不屑于掩饰自己的:“就使了嫦娥,私奸了织女,拐了许飞琼,盗了西王母的女儿,也不减我泼天富贵。”在他身上,金钱和情欲是一体两面的。
其实,这也仅是时风使然,并不稀奇。正如鲁迅所说:“(《金瓶梅》)时涉隐曲,亵渎者多。后或略其他文,专注此点,因予恶谥,谓之;而在当时,实亦时尚。”当时,之风大盛。
从明宪宗始,就有方士以献房中行乐之术以谋富贵;明世宗为制,曾两次发布敕诏,征集入宫,以其经血炼丹,而负责此务的道士陶文仲也得到重用。皇帝尚且如此,臣僚、文人更不必说。
尽管如此,如果只把《金瓶梅》看作一部小说,未免本末倒置。号称“第一奇书”的《金瓶梅》,在诸多方面都有开创之功。当街坊艺人、书斋文士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历史豪杰、神话传说时,兰陵笑笑生却将镜头对准了市井人物的家长里短,事无巨细地写出他们的饮食起居、经营交往、闺中情趣。所谓“人情世故”,无外乎这一幕幕生活的特写。
《金瓶梅》既不隐恶,也不虚美,只是原原本本道出尘世之人的爱恨情欲。故此,它确实是一部十分“俗气”的小说。
但也正如北宋苏轼所感叹的那样,“大江东去,浪淘尽,千古风流人物”,能在时间之流中幸存下来,自有其道理。